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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行文下脚,端端正正盖着兵部的大印,而公文的字体,楚天河更是眼熟无比——正是九门提督慕孝和的亲笔字迹。

    慕孝和虽然只是一个提督,但手中兵符在握,当朝兵部也不得不受其制约,这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实。

    “楚将军”,蒙鸿一声冷笑,指着凤曦和:“此人是红山匪首,我卧底多日,正要拿他归案,你该不会回护匪类吧?”

    楚天河一怔,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苏旷急道:“将军万万不可!”

    楚天河皱眉,向着蒙鸿道:“蒙都尉,凤曦和这次格毙北国大君,为朝廷立下大功,如何处置,不可草率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蒙鸿冷笑起来,双手向着帝都一拱:“将军,我听说圣上传旨,斥责北庭军妄自尊大,肆饶边防……将军擅自出兵,我还以为是报国心切,没想到和凤曦和还有关联,嘿嘿,嘿嘿……”

    楚天河面如沉水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
    蒙鸿又笑了笑:“北国军都是铁打的男儿,只是楚将军啊,他们死在沙场上也就罢了,难不成你要他们背上个通匪的骂名?你若非要护着此人,尽管下令就是——来呀,给我把凤曦和带过来!”

    十余名匪徒听令,纵马就向前奔。

    苏旷一咬牙,已将凤曦和的无常刀握在手中,长身而起,冷冷道:“竖子敢尔——”

    他声音不大,气势却很是慑人,那十几个人一愣,但还是向前逼去。

    楚天河低声道:“苏旷,不可伤人——”

    苏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只得一步步向后退去,龙晴也死死握着吴钩剑,向后退了一步,满脸的杀气。

    一步,又一步……身后就是北庭军的精兵,但没有一个人有动作。

    “元帅!师父!”苏旷回头,额头上已经是满满的汗珠。

    楚天河的声音压得更低,低到只有身边几个人能听见——“苏旷,算了。你不是说……他杀了我们十六个兄弟么?”他的白发,第一次如此的刺目。

    苏旷那一刻的目光,混杂着惊异,失望,愤怒,和一些说不清道不白的东西,他几乎在发抖,又把目光转向了铁敖。

    铁敖迟疑道:“旷儿……你,你莫要为难元帅了,北庭军不怕死,但是,兄弟们都有妻儿老小,你不能让他们背上叛国的名头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么?”苏旷冷冷,声音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尊敬。

    铁敖目光有些闪烁,但依然狠心道:“旷儿,你是朝廷的捕快,是来剿匪的,不可为了一个女子抗拒国法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,好一个冷面铁大人。”忽然,一声冷笑,竟是从凤曦和口中发了出来,他双目微微睁开,咬牙推开苏旷的手,低声道:“苏兄,替我照顾晴儿就是,这些人不劳你打发——”他猛地站起身,向着蒙鸿摇摇晃晃走了过去,冷冷道:“蒙兄弟,少说废话,你动手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他满眼凌厉冷峻之色,蒙鸿手下众人昔日对凤五何其尊崇,一见他对面而立,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。

    蒙鸿虽然口口声声喊着匪首,但一触及凤曦和目光,也不禁慌乱起来,连忙下令:“来啊,来啊,给我杀了他——”

    龙晴一跺脚,就要冲上去,苏旷一把拉住了她。

    “姓苏的你放手!”龙晴怒道。

    苏旷低声道:“你去红山报信,那些人只信得过你。”

    龙晴一惊,回头看去,见苏旷脸上的悲愤慢慢消失,平静如常:“这里交给我,我和凤五共存亡。”

    “你?”

    “我什么?”眼看着几个人慢慢走近凤曦和,苏旷嘻嘻一笑:“我死了,明年今天帮我倒杯酒,我要是活着,嘿嘿,哎,我说,上回的条件你还记得吧?”

    龙晴一愣,立即想起上次苏旷在红山替凤曦和治伤的“条件”,又是气,又是怒,呸了一口:“死到临头还不正经——”

    苏旷趁她不备,在她额头上忽然亲了一下,哈哈大笑着站了起来:“牡丹花下死,作鬼也风流……晴儿,你等我回来,到时候看我和凤五怎么一决高下。”

    “苏旷!”身后铁敖和楚天河齐声喊道。

    苏旷纵身一掠,并肩站在凤曦和身边,朗声道:“我苏旷和朝廷再无瓜葛,蒙鸿,你这个没脸没皮没种的畜生,自己不敢过来么?”

    凤曦和缓缓转过脸,满是惊异。

    苏旷伸出手,“凤曦和,我交你这个朋友了。”

    凤曦和哈哈一笑,笑声牵动创口,鲜血又一次流了出来,只是他毫不在乎,单掌伸出,与苏旷一握,朗声笑道:“苏兄,幸甚!”

    前后黑压压大军的围困之下,二人一起笑了起来,竟是丝毫没把蒙鸿的八百部下放在眼里。

    秋冬之交,日落得早,那夕阳照在无常刀上,闪着夺目璀璨的光芒。两军之间,偌大的土地一片空旷,两条身影被渐渐西斜的阳光拉得很长,很长……

    16、绝地求生

    十五声

    疆场开阖自驰骋

    庸庸千古惊绝伦

    长天如夜

    惊涛如墨

    始信人间有此灯

    那在国与家,荣誉与罪恶,信任与背叛,勇猛与畏缩中挣扎的灵魂们……

    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是非,那些两难,那些恐惧,那些见不得阳光的阴谋和得不到尊敬的牺牲……一切的一切如雪亮的电光从苏旷脑海中划过,化成手里饮血的锋刃,摧残着视力所及的血肉之躯。

    他已经听从了太多次的教导和律令,这一回,他要听从自己的心。

    苏旷已无所畏惧。

    看着龙晴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,苏旷和凤曦和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,又一起笑了起来,彼此的目光里多了一份赞赏——若已没有能力保护和爱惜心上人,唯一要做的,就是让她离开,离得越远越好。

    “你还能走么?”苏旷双眼微微眯了起来,问。

    “怕是不行了。”凤曦和老实不客气:“烦劳苏兄你背我一程。”

    他二人在这里一搭一挡,谈笑自若,蒙鸿没有下令,手下诸人近也不是,退也不是,只见苏旷将凤曦和负在背上,解下大襟的衣带牢牢一系,朗声长笑:“你们不过来,苏某可要过去了——”

    他明知以一敌百,万无生机,既然快也没有用,索性摆摆架势,来个从容赴义。

    蒙鸿眼睁睁看着这一切,终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:“杀——”

    既然已经走出了第一步,就只能一步一步地走下去,容不得回头。

    围攻之人互相转了个眼色,忽然一起出手,向着苏旷背后的凤曦和攻了过去。

    “卑鄙畜生——”苏旷一声喝,手中无常刀急挑,斜斜从面前一人的下颌挑了上去,削去他半个脑袋,他这一手利落狠辣,边上人忍不住便是一停。

    苏旷被激出了真火,胸中一口闷气缓缓发作,脑子竟如醉酒一般微醺,手中无常刀如疯魔,如恶虎,如嗜血的妖兽,几乎刀刀毙命——那无常刀何其锋利,只见他一人在人圈里腾挪翻跃,背着一个凤曦和,偏偏屡次从不可思议的角度闪过攻击,手中刀每起,便有一片鲜血飞溅,残肢断刃落了一地,每一步迈出,就有一人倒下——

    那死在马匪手中的过路商客们……

    那死在北庭军手里的马匪们……

    那死在北国军马蹄下的将士们……

    那在国与家,荣誉与罪恶,信任与背叛,勇猛与畏缩中挣扎的灵魂们……

    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是非,那些两难,那些恐惧,那些见不得阳光的阴谋和得不到尊敬的牺牲……一切的一切如雪亮的电光从苏旷脑海中划过,化成手里饮血的锋刃,摧残着视力所及的血肉之躯。

    他已经听从了太多次的教导和律令,这一回,他要听从自己的心。

    苏旷已无所畏惧。

    而围攻的人却手软了下来——这个人好像打不死一样,冲过去,陪上一条性命,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——无论什么好处,总要留一条命才享受得了。

    几乎每个人都转起了同样的心思,苏旷背着凤曦和,翻跃本就极耗体力,又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,恐怕撑不了多长时间,如此,倒不如让同伴先耗去他的内力,自己再捡个现成便宜也不晚。

    但是这一退开,苏旷反而陷入极大的困窘——适才一堆人贴身混战,十成攻击能打到他的不过二三成,但是这一撤开,围成战圈,敌人反倒看清了他的套路方向,他只有一双手,两条腿,就算护得住自己,又怎么能护得住凤曦和?

    几个回合,苏旷连连转身招架,腿上已经中了一刀。

    “元帅——”铁敖的拳头握紧:“我们,我们真的要见死不救么?”

    楚天河忽然衰老了很多:“铁先生,莫先生,此次战局了结,老夫不占寸功,归隐田园,此生无颜再入塞北——北庭将士,回营!”

    疆场上,一片安静,苏旷的慷慨之举实在令不少士卒五内俱动,恨不得一起上阵冲杀一番。

    楚天河又叹了口气,率先拨马而回——主帅既然退走,各营将官也跟着退去,这是极其奇怪的事情,若是一人两人,说不定拔刀也就冲上去,真是千军万马,却人人从众,被队伍一带,也就跟着举步了。

    “铁先生,回营吧,你一世英名,背不起通匪的罪名。”楚天河远远招呼着。

    铁敖长叹一口气,握紧的拳头慢慢松了下来,不忍再看徒儿一眼。

    战圈里的苏旷不得不用自己的胸膛迎着刀剑,护着凤曦和,他手里舞动的刀锋终于慢慢散乱了下来。

    凤曦和被他渡过一股真气,勉强支撑了半刻,此时已经快要不支,他几次三番想要劝苏旷自行逃命,但是却也知道以苏旷的脾气,这种劝告不啻侮辱。

    又是一刀划过,凤曦和终于忍不住,低声道:“苏旷,你替我照顾晴儿,凤曦和感激不尽。”

    苏旷咬牙道:“龙晴她有手有脚,一身功夫,用不着我照顾!”

    凤曦和用力一挥手,将系着他的衣带扯断,人也立即跌落在地上,大喝一声:“苏旷,反正今日你我是死了,凤五早走一步,你替我取了蒙鸿的性命!